图文漫谈 Stories
迁徙的鸟儿,河边的世界
2018年09月11日

作者:殷后盛

   

在我如今生活的这座二郎山下的小城——雅安市天全县,是我观鸟开始的地方。记得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我在县城边上的青衣江看到了休憩的普通秋沙鸭,算是第一次观察到迁徙的鸟。毕业之后,我在这里安了家,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女儿,我从一只“候鸟”变成了“留鸟”。 

  

几年下来,到了鸟类迁徙的季节,我的生物钟似乎会跟着改变,每天不到河边,心里总感觉少了些什么。相比矗立的山,我只有到了山前,才能领略到它的风光。而鸟儿却不一样,它们的迁徙可以让我只需每年按时守候在河边,就仿佛走遍了全世界。如果我能听懂鸟儿的交谈,或许还能从它们的话语中感受到地球另一端的风景。

  

“孟春之月鸿雁北,孟秋之月鸿雁来”。年复一年,无数小精灵南来北往,都在这里交汇,有欢喜,有悲伤,会遇到新的朋友,也有直接触摸它们的死亡,点点滴滴,记录下来,已是我生命中难以抹去的印记。

   

   

集 结

     

对于大多数鸟类而言,迁徙之前的集结是必不可少的。

   

大家一起出发的好处实在是太多,和人一样,相互之间有个照应是肯定的,最简单的就是可以有更多眼睛防范着天敌。除此外,像雁、鸭、鸬鹚、黑颈鹤,有规律的变换“一”、“人”字队形还可减少体力的消耗。

    

然而,在本地繁殖的多是林鸟,能够观察到集结的鸟类不多。夜鹭算是一种,每年的八月末,夜晚漫步在河边,头顶上连绵不绝的“哇哇”叫声听来多少有些惊悚,但却提醒着我迁徙季的到来。它们白天密密麻麻栖息在河对岸的小树林、电线上,到了天黑开始飞到周边的稻田、农地中觅食,是个名副其实的“夜猫子”。

    

随同夜鹭栖息的还有白鹭,这是一对有趣的邻居。它们一个活跃于白天,一个行动于夜晚,就像两个合租的室友,一个上白班、一个上夜班。当白鹭忙碌了一天,正要卸去疲惫好好休息的时候,夜鹭则精神抖擞整装出发。当夜鹭清晨回来刚合上眼,白鹭又开启了吵闹的模式,两夫妻争执着谁出去张罗孩子的早餐。

   

夜鹭 Nycticorax nycticorax

   

小白鹭 Egretta garzetta

   

换在我们看来,有如此生活习惯严重冲突的邻居,恐怕每天都要吵翻天了。既然和平相处了这么久,我想事情并不是想象的那般糟糕。换一个角度来说,白天白鹭可以为夜鹭站岗,晚上夜鹭可以为白鹭放哨,24小时不间断地防备天敌出现。相比安全而言,吵闹已显得不那么重要,或许它们早已习惯了彼此,身边少了这些噪杂,反倒觉得不自在了。

     

一个多月后,夜鹭们囤积了足够的脂肪,大部分开始迁徙到更为温暖的南方。留下来的,多半是尚未成年的亚成体,它们还没有锻造出坚硬的翅膀。相比迁徙途中的风险,留在出生地是更为合算的选择。而失去了家庭的庇护,也不再群居于一地,零零星星散落各处,依靠身上暗黑的羽色,躲避着天敌的伤害。

    

每年夜鹭离去的时节,其他鸟类陆陆续续而来,一年一度的迁徙季拉开了帷幕。

   

旅  鸟

   

最开始来到这里的往往是需要飞得更远的鸟类。

    

这些鸟儿,不会停留太久,这里只是它们的一个驿站,或许是因为体力不支,或许是肚子饿得慌,或许是遭遇了恶劣天气,不得不选择停留。少的几个小时,多的十几天,它们就会重新上路,所以在鸟类学上将它们定义为“旅鸟”,正如有的人被称为“旅客”一样。

   

有来自北极苔原地区的灰瓣蹼鹬,通过在水面急速转圈,把水中的小昆虫汲取到水面,是它奇特的捕食办法。有步履缓慢、轻盈的黑翅长脚鹬,红色纤细的脚,与身体严重的不合比例,像极了小时候在街面上看到的踩高跷的人。

    

灰瓣蹼鹬 Phalaropus fulicarius

   

我记忆最深的是一只普通而又特别的蒙古沙鸻。说其普通,因为它们每年都会出没于河边的滩涂中,说其特别,因为我在它脚上发现了环志。环志,是研究者将鸟类无伤害捕捉后,戴上的金属或塑料脚环、旗标。通过在各地收集到的环志信息,可借此了解鸟类迁徙路线时间、停歇地等生物学资料。

   

蒙古沙鸻 Charadrius mongolus

    

因为鸟类数量庞大、活动范围广阔,被环志鸟类野外生存风险巨大的缘故,除了某些数量较少的大型水鸟容易被观察到外,像蒙古沙鸻这类小型水鸟,能够在不是它们主要迁徙路线的内陆回收到环志,对我这个业余爱好者而言,实在是一个难言的惊喜。更惊喜的是,根据旗标颜色,再咨询环志专家得知它来自遥远的中南半岛,而这显然还不是终点。不知道它们在迁徙的途中经历过多少磨难,但就环志上传递出来的信息已足够让人感叹生命的伟大和不屈。

    

而环志,还让我想起朋友讲的一个真实故事:“一个鸟类学家,他的小儿子自幼就跟随父亲观察鸟类。因为战争和历史原因,父子天各一方、生死未卜。一天,父亲在公园中观察到一只环志的椋鸟,他写信去询问国外同行,希望知道这只椋鸟是何时何地被放飞。根据脚环上的信息,很快就有了让人难以置信的结果,原来这只椋鸟是被他的儿子所环志。就这样,长达15年音信全无的父子,以不可思议的巧合,知道了彼此尚在人世。

   

这只椋鸟身上的环志,将无法见面的骨肉亲人,在漫长的分离之后,重新联系在了一起。遗憾的是,父子二人并没有等来相见的那一天,在椋鸟传信后的第5年,父亲带着对儿子的无尽思念去世,直到32年后,儿子才得以踏上故土,拜祭早已离去的父母。”儿子成为了鸟类学家,父亲仍然从事鸟类研究,很难说彼此的选择和坚持没有饱含对亲人的守望,如此夹杂着美丽与控诉的故事,更值得我们铭记。

   

    

冬候鸟

  

当旅鸟渐渐离去,就可以看得出哪些是在本地越冬的冬候鸟了。

    

到了十一月,河中央成了绿头鸭、斑嘴鸭的天下,这两种都是家鸭的祖先,自然长得也和家鸭没有多少区别。中间夹杂了赤麻鸭、针尾鸭、赤膀鸭、绿翅鸭、白眼潜鸭之类的水鸟,它们或独处、群聚,或漂浮取食、潜水抓鱼,让本来安静的冬日河水有了生命的韵律。

   

赤麻鸭 Tadorna ferruginea

   

    

普通鸬鹚 Phalacrocorax carbo

    

鸳鸯则更喜欢三五成群在河边活动,休息时停在近水的树枝上,显示出自己作为树鸭的与众不同。鸬鹚刚刚潜水出来,正在冬日暖阳下晾晒双翅,而岸上公园的长椅上,也有人脱下鞋子晾晒双足,只是一个是那么自然,另一个是那么唐突。

   

游隼 Falco peregrinus

    

在河滩上,两只游隼正享用着自己的午餐,一只白色的家鸽。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看到它们捕食家鸽了。也难怪,家鸽怎么飞得过游隼呢,它们晴雨都有鸽棚,饿了就有鸽粮,每天的任务就是队列齐整地在天空绕着圈子;而圈子的范围,我特意观察过很多次,几乎没有超出一公里,这或许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飞翔吧。遇到俯冲时速最快可达300多公里的游隼,家鸽必然是难以逃脱。

    

当吃饱喝足后,游隼又耐不住性子了,飞向了正将头埋在翅膀内午休的绿头鸭。虽然游隼也猎杀野鸭,但基本都是挑小型鸭类下手,绿头鸭对它来说显然是大了点,这种攻击更多的是消食、调皮了。等把绿头鸭吓得在水中张开双翅站立起来,游隼又如战斗机一样提升,翻滚而去,留下对方在水中“嘎嘎”生气。

    

不过游隼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可能是想换换口味,我观察到过游隼追击山斑鸠。但这次它显然搞错了对象,相比生活安逸的家鸽,山斑鸠在危险重重的自然界中练就了一身逃命的好本事。因为游隼俯冲时的极速,即便只是碰上一个很小的树枝都足以致命。山斑鸠就利用这点,在离地不远的空中突然转向,径直向地面撞去,钻入了竹林中,游隼只得赶紧刹住车,悻悻而去。

    

看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条法则,也不仅仅适用于我们。

   

   

伤  害

    

“飞翔对鸟来说不是人们想象的什么乐趣,而是为了生存而拼搏。它们要穿越云层、迎着暴风雨,许多困难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

   

法国导演雅克·贝汉执导的电影《迁徙的鸟》的旁白,向我们道出了鸟类迁徙艰辛的一面。曾看过被猛禽猎杀的小白鹭,散乱的羽毛,抛弃的骨骼,枯草上的血迹,虽然残酷,却是自然的狂野。但最不想看到的,是我们的伤害。

   

愧疚的是,自己也曾炮制过这种伤害。因为想获得一张清晰的照片,我躲藏在石头后拍摄,当心满意足后,顺势起身,却惊飞了两只绿翅鸭,其中一只在慌乱中撞上了高压线,落到半分钟前还在觅食休憩的水凼中,留下同伴在空中盘旋哀鸣。我在沙滩上深挖了一个小坑,埋葬了这只被我夺取生命的绿翅鸭,留下了它翼镜上的一枚羽毛,放在常用的鸟类图册中,时时翻开。

    

那时我才发现,所谓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即使还算接受过专门教育的我,内心之中也无法清除对野生动物的强烈占有欲望。即使这种占有并不以获取它们的生命或自由为目的,即使只是想获得一张照片,但无法否认这仍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俯瞰,而非平等的凝望。自此以后,我们更愿意远远的欣赏鸟儿,反而感受到了更多。因为不再追求将它们掠夺在我的相机里,透过望远镜,我可以更加从容地欣赏它们觅食、嬉戏打闹,数出潜水的凤头䴙䴘在水下最多能憋46秒,嘲笑从水里上岸的骨顶鸡在滩涂上一摇一摆的搞笑姿态。

    

白骨顶 Fulica atra

    

但更让人愤怒的是,一年一度的迁徙季,总会被一些人演绎成一年一度的围猎季,鸟道上守候的猎枪,树林间密布的鸟网,给这些已历经无数自然磨难的精灵,再施加了本可避免的伤害。

   

迁徙的鸟,正如迁徙的人,如果回家的路上都布满了夺取你生命的网、枪,我们又是何感想呢?迁徙的人何必为难迁徙的鸟,我们可以管住自己的手,不为一时玩乐、点滴利益而伤害它们,可以管住自己的嘴,不吃被猎杀的野生动物,让每个地方都成为它们可靠可信的驿站而非生命的终点站。

  

   

结  语

   

寒冬离去,春天来临,迁徙的鸟又开启了回到繁殖地的旅程。

   

四月,田间地头,一群群金腰燕和家燕在衔泥筑巢,远处大鹃传来“布谷-布谷”的声音催促农民春耕生产,这是冬季离开本地的鸟儿们回家了。虽然还能看到返迁时间较晚的旅鸟,但它们身上已有了明显变化,相比冬季的全身素净不同,红嘴鸥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礼帽,普通鸬鹚则围了一条雪白头巾,无一不流露出春天繁殖的气息。

  

回家,总是件美好的事情,但愿一路顺风、一切顺利,待到秋季的时候,我还会在河边等着你们。

  

  

   

END

本文首发于《中国鸟类观察》第117期-西南山地专辑

自然 · 科学 · 创作
中国植物志
中国野鸟图库
中国观鸟记录中心
四川省林草局
四川贡嘎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四川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四川省唐家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四川王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四姑娘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
四川省摄影家协会
四川动物
四川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
中国两栖类
湿地国际·中国
成都观鸟会
朱雀会
荒野新疆
康华社区发展中心
阿拉善基金会
创绿家
精嘉
博冠
jaket
安迪维特
奈特科尔
鼎星科技(北京鼎星科技有限公司)
Tragopan
InternChina
成都博物馆
成都植物园
四川美术出版社
自然圈
尼诺艺术
©2016-2021  成都山地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版权所有
照片数:8119      视频数:1462